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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坟

雪房子,雪林子,雪草地,除了雪,都还在。不知是没到季节还是这里本来就没栽种,反正没看到一朵花。

辛老婆子眯着眼,在草堆里仔细辨认着,除了草还是草。刚刚进入雨水节气,风一刮天气还是挺冷的,虽然有太阳悬在半空。上了个缓坡,许是走得有点急的缘故,她的头皮出汗了,灰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,干枯的手指轻轻一缕,指缝间汗津津的。羽绒服虽轻薄却很保暖,初春的太阳照着,背上热烘烘的。坡地上的草色要明显翠绿挺拔些,草丛中,竟然有星星点点的蓝紫色,日头穿过,发着蓝盈莹的光,她半眯着双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这花叫婆婆纳,花朵小不起眼也不怎么香,但春寒料峭,有的地方积雪都没怎么化,默默盛开在这个季节,无疑让人增添了几分爱怜。

娘,我一会来接你,你看着点路。上坡前下了二闺女的车,辛老婆子提了个鼓囊囊的布袋子去看老伴。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似乎有唠不完的家常;辛老婆子也有一肚子的话要给老伴说。

没走几步就到了目的地,寻了块干净点的地,她蹲下从袋子里抽出一张草纸展开铺在地上,又从纸盒里拿出一小捆旱烟、一瓶白酒、一保温杯冒着热气、刚刚熬好的浓茶,一包蜡烛,一字溜摆在草纸上,找了几块半截子砖,横着摆了一块,在横砖周边又竖着立了三块,从裤兜里掏出火柴,燃了蜡烛,滴了几滴溶化的腊液在横砖上,蜡烛便稳稳当当地竖在横砖上,有立砖隔着,火苗子旺旺地窜着

再有几日就是老伴老百年三周年了,按说当日该来,但人多闹哄哄地,辛老婆子这几年都是找个好天,提前几日来跟老伴唠唠心里话。坟头的乌鸦呱呱了几声,知趣地飞走了。天瓦蓝瓦蓝,过完年没多久,过年时挂的红灯笼还在。前几日,二儿子给爷爷、奶奶、爹爹坟头又培了新土,三通石碑也是擦拭得干干净净,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亮光。年后灌了饱水的麦子发出拔节的生长声,微风吹拂,麦田一浪高过一浪。

辛家湾村子不大,靠近县城,位置好,人口密度也大。他们家除了老人父母,姊妹三个,上面两哥哥,辛妹是老小,又是家里唯一的姑娘,无疑是父母的心头肉。14岁那年,刚刚解放不久,山里的残余势力还十分嚣张。辛家湾的城墙大门口由村子自发组织的人员轮流把守,有女孩的家,基本都是用锅底的黑灰涂满姑娘的脸,穿上老人的衣服,头上裹个看不出颜色的头巾。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,站岗的便吹哨子通知,全村人带上简单的行李,拖家带口去比较偏僻的亲戚家逃荒。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,辛妹的父亲便托人给找了婆家,说了个教师,孩子都小,嫁过去也只是为了自保。

她公公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夫,婆婆是接生婆,风里来雨里去,共同操持着一家人的生计。她嫁过来时,小姑子还不会迈门槛,大多都是在她背上玩的;唯一的一个小叔子也才刚刚入学。物资紧缺的年代,一大家子的吃饭都是个大问题,好在有三个壮劳力,比起村子里的旁人,日子还算过得去。

婆婆是个能干的热心肠,村子谁有个头疼脑热的,打针全免。接生的人家,有的家门户小,只有夫妻两人,男人还得下地,婆婆接完生,就留在家里给产妇做做饭,洗洗涮涮的,这都是常有的事。

家大人多,尤其费鞋。她21岁那年,家里长女呱呱落地,月子前就备好料,是一家老小的鞋面。孩子出满月,蒲篮里便齐整地码放着一摞摞颜色各异,大小不同的手工鞋面。千层底是平日就备好的,只待个好天,去绱鞋师傅那里穿针引线,新里新面的鞋便成了。家里有面柜子,刷了清漆,上面刻着三娘教子、孟母三迁的历史故事,是专门用来放新鞋的。一家老小就是穿着这里的鞋下田地,上学堂。

接着,二小子三闺女一共养育了四男三女。平日地里活多,只有月子里才能坐下来,也是一家老小鞋子的制作期

换了个姿势,她跪在麻纸上。坟头的柏树散发着柏籽浓郁的香味,这个味道她是熟悉的,家里的鞋样夹在书里,孩子们用柏树叶子做成的书签也夹在里面。找鞋样时一页页翻动,屋子里便散发着同样的味道。打开了的话匣中同样伴随着这样的香味。

咱们的孩子虽说出息不大,但日子也都不差,一个个都孝顺。你走了后,他们把我接到自己家里,伺候我吃伺候我穿,给我洗澡、剪指甲,逢年过节买新衣买吃喝,给我按摩捶背,我知足了。孙子辈,十三个孙孙,一个博士,两个博士在读(老汉子,不怕你见笑,这都是为了给你汇报,不识字的我拼了老命刻在心里的新名词),一个研究生,剩下的都是本科生,都吃上了国家饭。老头子你就别操心了。要说我的身子嘛,这人上了年纪,哪能不疼不痒的,牙疼了咱的二儿子上着班抽空带我去补牙。对了,忘了给你说了,咱的几个娃家里都买车了,看个病旅个游都方便。咱的大闺女孝顺你也知道,在她家住的时间长些,二闺女家里有生意,娃忙,我也不忍心在常住,二女婿孝顺,虽说忙,总是抽空开着车,常常带着我让二女子陪着出去旅游,去了不少地方。今年过年咱的大儿子带着他孙子回内地了,在他家过的年,他家新房子装好了,暖气足,平时在家都是穿身秋衣秋裤就行了,咱的小重孙也乖着呢。

还记得当年你教书的那个祠堂学校吧,那里现在扩大了不少,和原来的那座庙连起来了。那会虽说学校离家只有几里地,晚上要看门改作业,你一个人住在外么大的学校。有一年,学校派你外出学习,晚上都是他婆带着咱的大小子和二闺女去看门的。当了十几年的民办教师,虽说一天也是拾个公分,但咱队里穷,一年算下来也没几个钱,你个老头子把公家的事就是看得真,硬硬地坚持,时终盼来了转公办的好机遇,日子才有了点盼头。年年先进,咱家过年都不用买年画,光你的奖状都贴不完,说实话,这都给你省了不少钱呢。在那边你好好的,过几年我就去给你做伴了。说到这里,辛老婆子嘴角明明笑着,眼角却分明有泪水淌出来,许是想老伴了;许是对好日子的留恋;许是儿子姑娘孙孙孝顺受感动了?

老嫂子,给老伴上坟来了?身旁的腔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知道,这是老屋北隔壁的胜利他娘,也是来上坟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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